《写给无神论者——宗教对世俗生活的意义》
阿兰·德波顿的《写给无神论者——宗教对世俗生活的意义》是一本十分精彩的书,作者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试图客观地梳理出宗教中无关超自然的智慧,并探讨其将如何抚慰病态而惶然的当代人。这里节选了最吸引我的五部分进行总结。
一、智慧无关教义
在本篇开头,作者就表明了坚定地无神论立场,否认了上帝和神迹的存在。然而作者又观察到,虽然尼采早已宣布“上帝已死”,但“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我们先辈当初希望通过树立上帝来解决的那些问题,依然在当代社会中存在,并让人的一生也充满了同质的苦难。对于这种情况,他认为,一个无神论者也可以(并且应该)从宗教中汲取某些人类共同的智慧,获得心灵的慰藉和更丰富世俗生活。
二、群体
本篇着重探讨了群体感的缺失以及宗教如何帮人们找回它。
- 人口数量。世界人口在1960年突破30亿,之后在1999年突破60亿,人口的激增,让我们无时无刻都会面对数量众多的人,因此,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我们会想一个人静静。
- 社会分工。资本主义的大分工生产模式,将人与人隔在流水线上,使我们很难在有情感沟通的环境中协同完成工作,并不提每个人从中获得的成就感。
- 情感隔离。作者认为我们自身偶尔的渺小感和无力感,会使我们很难相信每一个陌生人都是血肉丰满、个性独具的万物灵长。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隔离就让媒体成为了多数人观察陌生人的通道,但是媒体自身的娱乐属性,又让这个过程中充满了太多的恐慌、血腥和心碎。
- 匿名善举。如果我们想要行善的话,慈善机构和政府会是多数人的选择,这些机构代我们行善,我们无法得到与他人互助时的感动,让人与人的交流进一步减少。 而宗教在自己的建筑中,引入上帝居于中间的调解地位,通过一系列规范和仪式,打破了人的种种社会属性,温柔地推翻了世俗对成功的定义,让每个人都能获得他人纯粹的尊重和爱。同时通过共同的群体活动,让每一个参与者都能感觉到被接纳的感觉,这是他们需要在社会中需要各种费心经营才可以获得的容易变质的奢侈品。 投眼历史,我们会发现,一些国家正是通过纪律、制服、口号和集体活动,让无数年轻人感到狭隘地自我融入到不可名状地巨大事物,感到自我力量地膨胀并为此狂热,之后便急不可耐地投身到博大而庸俗、空虚而壮丽的一场场战争。
三、和善
作者在这里借养育孩子的话题,探讨了家长主义和自由主义。 1853年,约翰·斯图尔特·穆勒在《论自由》(严复译作《群己界限论》)中阐明: “一个人只有在损害了他人时,社会才可以在违背其个人意愿的情况下行使权力。” 在这个范畴中,宗教的条条框框无疑是对个人自由的极大侵犯。但作者同时指出,在当代社会我们的问题不在于没有选择,而是像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的预言一样,面临着太多的选择。而当代社会所宣扬的个人主义和享乐主义,都默认每一个个人,都能掌控自己,并为自己行为负责,然而可悲的事实却是: “当我们身上婴儿般不成熟的一面践踏了我们颇为高尚的原则,无视我等最为崇敬的东西时,我们身上成熟的一面在绝望地旁观哀叹。…我们会对自己无法达到高不可攀的完善水平而发出无穷的自责与悔恨。“ 和个人主义不同,宗教对人类从未投以足够的自信。但是,基督教的原罪论却将人类从时刻保持纯洁的压力中拯救出来,让人们将生活的重心转移至有外在的监督下的日益精进,减少自己需要羞耻的东西。 同时,宗教的教义涵盖了生活的细枝末节,作者认为这些有时显得严苛的教条,可以将罪行止于青萍之末,因为正是我们在生活中的小细节,逐渐让我们目空一切、傲慢自大,最终对周围人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也因此,作者认为在这一点上,宗教是“更富道德想象力的壮举”。
四、教育
本章,作者探讨了现代教育和宗教教育的分歧,观点十分具有启发性。 从根本出发点上,现代教育则更注重于实用主义,希望人获得特定可以为社会创造价值的能力,宗教则对如何平衡人内心对世界的认知失调更感兴趣。 从教授内容上,现代教育传授的是某一类特定的知识,与之相比,宗教传授的,是更为抽象的人生智慧。 从教育核心上,现代教育对抗的主要是人类的无知,而宗教所对抗的,却是人类的“惰性”,这里对于“惰性”下的定义十分精妙:“不愿身体力行我们在理论层面上已经充分认同地想法。” 而关于如何读书,作者提出来一个启发性的观点: “想最有效地开发自己的智力和情感,不靠阅读得更多,而靠聚焦某些书籍,加深理解并时而复习。” 在阅读的广度和深度关系上,作者进一步指出 “我们为自己还有那么多书尚未阅读而惶恐,但看不到自己比奥古斯丁或但丁读了很多,也因此看不到,我们的问题纯粹是自己吸收的方式问题,而不是消费的范围问题。” 我想,这也是经典的意义所在,其中蕴含的对世事深刻的洞察、对生活清醒的揭示、对人生精准的预言,消耗掉了作者近一辈子的光阴,却又被时间赋予永恒,以留来者。而关于吸收方式,莫提默·J·艾德勒在《如何阅读一本书》中对阅读的分类很有参考价值,他将阅读层次分为基础阅读、检视阅读、分析阅读、主题阅读,每一层都是前一层的深入,最终可以完整理解作者的意义达到融汇贯通,具有较强的指导意义和可操作性。 在教育方式方面,作者运用佛教中冥想的例子进行了深入探讨。佛教认为,人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完全身不由己地被“自我”所操控,“自我”固有的自私、自恋和贪婪,会让人们希望通过事业、地位和财富来逃避死亡的降临,一个忧愁会被另一个忧愁取代,一个欲念会引发另一个欲念(一念三千),佛教将这个过程定义为“取”。而通过精神锻炼,可以让我们逐渐放下“小我”,进入“无我”的境地。 而冥想,通过清空脑中无妄的想法,强迫“自我”放下对身体的绝对控制权,将自身的注意力集中在最平凡却又最重要的呼吸上。不做任何事情,只剩下当下的存在,这本身对人提出来异乎寻常的挑战,但却能让人慢慢从欲念之中解脱。
五、悲悯
在这篇,作者开头便援引布莱尼茨·帕斯卡的话“人之伟大在于知道自己的悲惨”去声明人生的艰苦。 帕斯卡在《思想录》中,证明人类本性异常、毫不足取,并论证了幸福的虚假。M·斯科特·派克更是在《少有人走的路》开篇指出:“人生充满苦难。”这些均与现代社会(尤其是广告)中所宣扬的幸福人生完全不同,因此,作者认为 “使我们陷入沮丧境地的,不是消极负面,而是未来积极的希望。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与现实的云泥之差,令我们痛苦万分。” 针对这种情况,作者指出: “我们应心怀悲悯,以审慎的悲观去观察这个世界。” 在这点上,基督教、佛教或印度教,无不都设立了一个来世,将对生活的希望和一些不切实际的欲望,都扎根于来世,从而能以一种更加平和的心态去面对现世种种无法避免的苦难。我们可能需要宗教的帮助,才有勇气去承认这个世界的不完美。
同样的,现代婚姻也具有这样的问题。除了眼泪,拥有30%离婚率的北京,还不相信爱情。似乎人们的悲哀都来自于对完美伴侣幻想的破灭,多数人将自己梦想的破碎和生活的平庸怪罪于对方。退一步讲,即使在恋爱中,我也在朋友们的身上看到了太多互相展示缺陷,然后在无意义的废话中对爱情失望的恋人们。而在宗教中,这种摩擦、争执和腻烦并不是表明生活出现了错误,而正是生活按部就班向前推进的表现。也因此,我从不认为我未来会找到一个完美的姑娘,但一定会找到一个soulmate。
耶路撒冷的哭墙,也是人类苦难普遍性的缩影。但它神奇的地方在于,它从未提出任何关于哪怕是最细微苦难的解决方案,它只是矗立在那里,让每一个心怀苦难的人知道自己的苦难并不孤独,这就足以抚慰人心。
这本书从无神论的角度出发,展示了宗教观察生活的一些最富有智慧的视角。这些更加宏大的视角会将我们带离生活之外,宗教其实集中了人类共有的忧愁和恐惧,透过先人们的解决方法,我们可以对生活的真相有更加深刻的认识。